2008年6月3日 星期二

旅途中的人們(一)Paris

採取倒敘法,對新人比較有利,對故事本身也有利,至少記得比較多細節。

五月底我去了巴黎,傳說中兼具「最好」與「最壞」的城市。人們說她看起來沒有描述得那麼浪漫,人們說巴黎街上很髒,地鐵裡許多流浪漢,走在裡頭還可以聞到一點尿騷味。人們說巴黎人冷漠,尤其對半句法文都不懂的觀光客,鼓起勇氣去問別人do you speak English還會遭到白眼(小道消息傳說直接用英文以外的其他語言問法國人,他們聽不懂就會嚇到,轉而問你會不會說英文...)。巴黎人的不友善,似乎也成了城市標籤之一。

奧賽美術館的RER站,我在刷票入口徘徊,不知道該選哪台機子才能刷票。一位老伯笑著指點我某一台機子,禮讓我先刷過,我發揮少得可憐的法文能力,跟他說了聲Merci。下到月台,第一次看RER的時間與路線表,還不那麼熟悉,再三反覆確認時刻表時,剛才的老伯主動過來告訴問我要到哪裡,幫我看要怎麼搭車。我問下一班車可以搭嗎,我要去艾菲爾鐵塔,他指著路線圖,英文法文掺著,咕嚕嚕地幾乎都是法文,跟我說每班車都可以。再次用法文跟他說了謝謝,他笑笑對我用法文說不客氣,晚安。

車來了。坐上RER,惦記著要跟他再道聲Merci。他沒上這班車,還在月台上等著。像他這樣的好人是不是常常主動幫著像我如此迷惑的人,指引一條通達嚮往之地的路?

到了鐵塔那一站,出來時已是晚上十點,映著深藍色的天空鐵塔奮力閃動華麗的光,金色的點點光珠炫目得讓人又到了白晝。沿著塞納河走,想要到對面的夏祐宮抓取最好的拍照角度,拿出地圖對照的同時,河畔的男子開口:Do you need help?

No, thank you. I am just checking my way.
Where are you going to?
Palais de Chaillot.
Well, I can lead you there if you don't mind.
..Ok, why not?

於是就一起走了。我記憶力太差,總是記不住名字。他爸爸來自突尼西亞,媽媽是阿爾及利亞人,但他從小就在巴黎長大,家裏講的是法文,突尼西亞語反而不會幾句。他練習發我的名字,竟然還不錯,而且記住了。他說:巴黎,待太久了,好無聊。

所以後來他去了阿姆斯特丹工作,當作喘息。他跟我解釋了很多他的工作內容,但我記不清了...只記得他說現在的工作,每天就是開車幫電視台載送影帶,有時閒來無事就把帶子順便看看,工作很無聊,但總是個賺點生活費的辦法。

他比我早一年生,知道我跟他年紀差不多,似乎很是高興。他說學體育,曾經想要考體育教師執照,但是考試競爭太激烈,萬人裡面只取百人,他考了兩次,沒特別動力再考,比較想要去當銷售員。看見那些拿著巴黎鐵塔模型兜售的黑人,他笑著說:「My colleagues」。

過了馬路,一家小攤子前排滿了人。他問我要不要吃什麼,我一整天沒吃東西了,逛得又餓又累,便說也好吃點可麗餅。他教我發crêpes的音,喉嚨音我怎麼也發不出來。他似乎覺得很好玩,又教了我說法文的please,讓我在點食物的時候,可以跟店員說:Coke, Ice tea, S’il vous plaît。他說要請我全部,我堅持不,所以後來就是食物他請,飲料我請。打平。

我們就在夏祐宮前的公園邊吃邊聊,他說起沒動力準備考試,說自己學體育會各種運動,喜歡籃球和足球。我鼓勵他認真點準備考試,他笑笑說其實也沒那麼有興趣。他沒問我很多我的事情,就是隨性所至的聊,我滿喜歡這樣的,感覺不是為了什麼目的。我想幫他照一張,但是相機沒電。這笨相機在關鍵時候就會沒電。他笑笑說沒辦法。

鐵塔的火樹銀花又再迸發了一次,表示已經十一點了。我說走吧,他說可以帶我看看鐵塔下面有個公園,很多人在那邊喝酒聊天聽音樂,感覺很好,是他最喜歡來的地方。我惦記著Frances需要鑰匙,而且明天一大早得起來趕飛機回瑞典,今天暴走一天也夠累了,但凹不過他盛情的邀請,答應跟他去看看,然後從地鐵站搭六號線回去。

其實我一直很謹慎,也有點些微的害怕,怕是什麼扒手行騙的把戲,先跟你混熟,然後趁其不備,偷你東西或把你帶到案處勒索。駭人故事聽多了,尤其是大城市,人人都耳提面命要小心,說不定轉個頭背袋裡的相機就沒了。

他帶我走到鐵塔下,從下面仰望鐵塔很是壯觀,雖然我怕高,不太敢直視,但夜晚發光的鐵塔還真是很漂亮。被這樣龐然大物籠罩著,不知怎地也有種莫名的安心感。

經過很多人在野餐聊天喝酒的草皮,他央求著坐下來幾分鐘。我有點為難地坐下。其實這裡氣氛真的很好,旁邊有人在演奏音樂,大家很放鬆在聊天,時而還有人來兜售香檳。要不是跟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,說不定我會樂得留下來享受一下這悠閒氣氛。我們坐著,他問我要不來根煙。不了,謝謝,等你抽完這根煙,我們就走吧。

鐵塔附近有許多黑人在兜售鐵塔的鑰匙圈和發光的模型,他停下來和他們談起話,我猜他大概要買東西送給我。連忙跟他說不要,他已經請了我吃東西了。兜售的黑人連珠砲說著「No sister I am so poor! Please! Sister!」後來他還是買了,還多得了一個小鑰匙圈,他很堅持要送我,我知道他都在這裡,這些紀念品對她沒什麼吸引力,就像一般台灣人不會沒事到101下面去買個101模型是一樣的。推辭了很久,他說:This is a gift for you. I am very happy to be with you today。

他很活潑,一路上他很燦爛地對我笑,有時候還會輕輕摟我。我知道歐洲人的身體尺度,暫且不以為意。後來他問我有沒有男朋友,為了避免麻煩,我跟他說有,在台灣。看到他臉色一點點黯淡下來,我問他有沒有女朋友,他遲疑了一會才說有,不過在別的地方。他的家人有的在德國,有的在法國其他地方,感覺生命中很相關的人都很分散。

後來他帶我到地鐵站。一路上他跟我說他在荷蘭吸大麻的經驗,還有在法國怎麼偷偷交易大麻的過程。
我一直很怕他把我推進什麼暗巷之類的,還好一切無事。他說他喜歡音樂,走在路上他表演了人聲的percussion,滿厲害的,節奏和音樂控制得宜。

最後到了地鐵站,我知道我應該safe了。他說旁邊那條路就是他工作的地方,我心裡想著我極有可能不會記得(不過現在還記得),他跟我說也沒有太多用。最後他說很開心今天遇到,也許以後有緣再見吧。他沒有要我的聯絡方式,感覺不刻意要聯絡,我很安心。最後用法式告別跟他說掰掰,想著應該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這個人了吧。今天是個令人驚喜驚奇也緊張的經驗,但必定一生難忘。我看著手上的銀色巴黎鐵塔鑰匙圈,還有那盒會發光的鐵塔模型這樣想著。第一次在異國接受到陌生人這樣的禮物。記得出國前,之昊提醒我不要出國就失了戒心,他說我一定會很相信人。事實證明果然如此。但很幸運我總是遇到好人。

在各種衝突的元素匯集的城市,我在這個冷漠出名的地方,感受到可以融化人的暖意。

旅途中的人們(序)

來瑞典至今,行腳過十四個歐洲國家,超過四十個城市(現在還懶得細數)。旅行中最難忘的除了城市氛圍與特殊地景(美麗雜亂兼有),偶爾夾雜異國美食,最重要的還是旅行途中遇到的面孔,讓我得以對每個地方留下更深刻的印象。人與地方的連結,對我來說還是比較有吸引力。我的殘破記憶力也好像在想起哪個地方的某張臉,某個笑容的時候,才稍微復甦一下下。

地景與面孔,往往融合成對地方的感受,親切的、熱情的、友善的、優雅的 匆匆的、冷靜的 混沌的 。一個城市的冷調與暖調,可以因人而釀成。有時印象只是一瞥,然後就被決定了,這裡對某個旅人,是個快樂/不快樂的城市。

所以我要紀錄,這十四個國家(七月之後還會增添一個),四十個以上的城市(剩下這一個半月繼續突破),誰給了我一抹印象,誰決定了我在某個時空中,新鮮豐富的心情。